林诗

我可以爱你

——又名芥川龙之介死后的二十四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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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才能回到过去啊，芥川君。”

太宰治如此发问。回答他的是芥川龙之介的不吭声、抛出的问题被石沉大海一般久久得不到回应、也就像把石子扔到深渊里。

沉默表达了芥川龙之介的态度。

“您喝醉了、太宰先生。”

年轻的学生只是光看着满脸通红，拿着酒瓶的老师、也不说什么其他的话。

只不过再一度重复着早在几十分钟之前就已经说过的话。可得不到回应。

冷清的酒吧只有着太宰治和芥川龙之介的微弱对话声，和太宰治一遍又一遍地问着没有回答的问句的声音。

“我没醉。”

太宰治否定了芥川龙之介的话。没有再说其他任何、可手中摇晃着的酒瓶暴露了他的状态，他的确喝醉了。满脸红晕、说话咬字不清、手中的酒瓶不断摇晃着，好像即将掉到地上碎掉。

“太宰先生、您请适度！”

耳边传来芥川龙之介带有着隐约生气的话语。可太宰治就像是没听到一般接着自顾自地说着些奇怪的话。

“不要。”

太宰治回复的并不是他的问题、这是肯定的。不知道在说着什么，不知道在回应谁的句子。

“不要啊、芥川君。”

太宰治抬起头，看着近在眼前的芥川龙之介。对方眉头紧皱，眉眼间全透露出对太宰治举动的不满和生气。

“请不要在这样了，太宰先生。”

芥川龙之介抓住了太宰治的酒杯，酒杯破碎在地上的声音格外刺耳，就犹如什么东西打破了他心底原先的沉寂。可回过神看见芥川龙之介手中的酒杯、却丝毫没有碎裂的痕迹。

看来是自己喝醉了吧。他想。

“你以为你是谁能管得了我、你又不是我的恋人、你又不是我的亲人、你甚至连武装侦探社的社员都不是，只不过是前部下罢了，又有什么资格能够管得了我？”

太宰治不出意料地开始耍酒疯了。或许不能称之为是什么「耍酒疯」，可能只是趁机把自己对芥川龙之介一切的不满都说出来。可这是一场漫长而没有回答的回合。

其实心底里还在等着吧。还在等着对方说、「在下可以成为您的恋人」这种并不符合他的性格的话，他也不指望芥川君说出这种话来了。

他想要听他说什么「爱」、「恋人」一类的字眼。可惜从未有过。

面前芥川龙之介的身影越发朦胧。几乎要到看不见。

“我想你了。”

是自己醉酒了吧。他想。

为什么会看得见芥川君呢。为什么会和他交谈呢。是自己已经对这个前部下有了什么自己都未曾发觉的情感吗。

身旁碎掉一地的酒瓶很显眼。

显眼到好像、嗯、能随时刺破自己的掌心让自己回过神来。并没有什么人稳稳地接住了酒瓶，只是自己刚刚产生的幻觉。好奇怪、自己的幻觉居然没有自主补全一切。

——这是芥川死后的第二十四小时

——————

芥川龙之介死于自杀。这是所有人都意外的结果、曾料到过芥川龙之介死于肺病、死于战场、死于跟敌人的枪下、死于异能下。甚至可能是意外——但从未想到是自杀。

有人说，芥川龙之介自杀前很平静。平静到不像传说中的港黑祸犬。可确实如此，他只是躺在病床上，带有蓝色条纹的病床服在苍白的一切里格外显眼。芥川龙之介的脸色本来就苍白，在生病之后更加明显。

什么病？

精神疾病。

传闻能幻听、能看到幻觉、甚至吃什么都索然无味。看到什么都不再会有波动。有时会自言自语、说出一些，「在下没事的」、「请不要...请不要」一类的话。

很像在对一个人说话。中原中也一眼就看出是在对太宰治说话、而且熟悉芥川龙之介的人应该都可以轻而易举地猜到。光是活着就拼劲全力的芥川龙之介阿、连生病也在想着将你从地狱里拉出来的太宰治吗。

究竟执念是有多么深啊。他们这么想。

他死于跳海。

正值十二月、寒冷至极的十二月。他孤身一人穿着那件太宰治曾亲手赋予他的黑色大衣跳海。海水打湿他的身体了吧，一定。肺部会越发刺痛吧，那孩子本来就是有着肺病基础在身上的。他可能会在海底中无力地伸出手来想要得到某一个人的回应、可终究是一人都没有，只能留他一人静静地沉在海底。呼吸困难，肺部刺痛，不断地呛水，不断在海底里一次又一次浮出的泡泡和他痛苦的表情相交融。

会是这样的吧。那孩子。

太宰治这么想。在得知芥川龙之介死于跳海自杀的那一刻，他这么想。

这是芥川龙之介死亡后的第四个小时。太宰治并未最先获得消息，而是等港口黑手党把这件事彻头彻底地公开了之后才知道。自称他的老师却未在第一时刻得知他的死讯，而是在几个小时过后等人尽皆知了之后才知晓。真是奇怪。

——————

“太宰先生，”中岛敦看见推门进来眼神黯淡无光的太宰治有点发愣，可看到他强撑着打起笑容之后又顿了顿，最后只能是淡淡地叫了一句他的名字。最后再无他话。

“嗯？为什么要用这个眼神看向我，敦君。”太宰治明知故问，可现在他不想听到任何人的回话，便没等到中岛敦的答复就瘫在了武装侦探社的沙发上。

“太宰先生...您...”中岛敦还想要说什么，可见太宰治戴上了耳机，一副不想再去说什么话的样子、于是止住了话题。

中岛敦放下了手中的文件，再三犹豫下大声开口。他并不知道太宰治的耳机里是否还放着音乐，也不知道耳机里放着什么，只不过只是想要说出口。

“对于芥川的死，我们都很悲痛，我当然也知道您也很为此伤心——”

可话还没说多，太宰治就打断了他的话。

“够了哦，敦君。”

于是场面又接着冷了下去。氛围降到了冰点，可没有人想要去打破现在的氛围。除非有人推门进来说芥川还活着，那么太宰治的表情和心情就不会改变。

太宰治久违地感受到了痛苦和迷茫，上次这样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了。早知道就不这么对待他了，是吧。早知道就夸赞他、早知道就在他当初隐晦地给予自己心动之意的时候就当即点破，接着狠狠地回应、这次会狠狠地接住着他扔来的直球的、会强烈地回应住他的情感和爱意——

可自己不敢。自己是胆小鬼。没办法回应的。

如果告白的话就嘲讽、如果再跟在自己身后执拗的想要得到认可时就给予语言上的谩骂、在四年前那时但凡做错了什么就用语言和暴力来回答他、在那个夜晚曾说要亲口赋予他生存的意义却什么也都没有给予、只是口头上的约定罢了。

芥川龙之介曾问过他爱是什么。当时的他又是怎样回答的呢、尘封的记忆被泡沫纸盖住在此刻又被掀开，回想过去却发现什么也不是。那傍晚的酒吧仍历历在目，昏暗的房间灯光即手中的那杯威士忌冰冷的杯壁刺痛着他的双手，如今刺痛着他的大脑。对，他是这么回答他的。「你的爱，什么都不是。」

对于当时的自己来说确实只能说出这么一句包含着嘲讽的话语来，可如果是现在的自己的话肯定不会说出这种话。自己终究还是那得不到爱意的胆小鬼，明明说他的爱什么都不是，却还是在他喝醉的时候偷偷站在身后说出「我爱你」，在芥川龙之介被自己命令说「我爱你，太宰先生」的时候还是动了心。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可只知道逝去的一切都不会再回来了。

如同腐烂掉的苹果在不断发酵，如同冬天的炭火味在蔓延，过去的一切，过去一切关于芥川龙之介其人的事情都再脑海中不断浮现。

「爱是什么」

爱或许是清晨的泪水又或者是口头上的承诺，还是晚上在床上二人的依偎，又或者是在一起并肩而行时偷偷地触摸到对方的手，随即就像触电般地缩回。那它还能是什么。

会是无尽的恨意和无尽地嘲讽，会是无尽地谩骂和不断地殴打，又或者是一次又一次将盐撒在他的伤口上吗。

不会是的、当然也绝对不会是这样的。太宰治如是想。

这么想着，他从沙发上站起来。在中岛敦饱含担忧的眼神下放下耳朵上挂着的耳机，接着推开门外，风铃声在此刻越发刺耳，可他没有心情去关心这些。

——————

他走到了芥川龙之介跳海的那港口。海风吹得刺骨。寒冷的空气不断地在弥漫，深深地吸一口气却只是闻到了冬天大海那淡薄的气息。

他跳下去的时候是坚定的吧。

他也像自己一样站在这里吧、或许有犹豫吗、或许是坚定的吗。他看着一望无际的碧蓝大海会不会心生忧郁。

如果在当时叫住他就好了。如果在当时拍拍他的肩膀说没关系的我在你身边就好了。如果当时在他跳下水中时紧紧握住他的手、一起沉溺于大海中就好了。如果是那样就好了。如果是那样的就好了。

「我爱你」这句话究竟是有多么沉重才能让他自己根本说不出来，就连芥川龙之介死后他自己也根本没说出来。

如果芥川龙之介问自己「您是否爱我」的时候回答那一句「我爱你」就好了、如果说一句「我爱你」就好了，就算没说出口也说一句「我可以爱你」就好了。

我找不到你了，芥川君。

我现在找不到你了、怎么办啊、芥川君。

你要离开我了呢，永远永远的离开我了。真的是没有用的废物，才会在支撑不住的时候自己跳下大海，一点心里抗压能力都没有呢。

可是啊、可是。你也别无他法吧。

我如果说我后悔了，你能回来吗。

我如果说我爱你了，你能回来吗。

如果、如果我求你、你能回来吗。

我、我。拜托了。

你能不能回来啊，芥川君。

我爱你。

回不来的吧。

“太宰先生...”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可好像是幻听一般、声音是朦胧的、是虚幻的、是好像隔着一层布的。但太宰治顾不得这些立马回过头去，果不其然什么也没有。只有海风仍在吹着，大海的气息仍在不断弥漫。根本没有芥川龙之介的痕迹。

是他幻听了吧。肯定。

——————

大街上芥川龙之介的通缉令已经全部被揭下，仅有的那几个还全部在脸上打了一个很大的红色的叉。像是为了证明什么一般、又像是为了宣告芥川龙之介的死亡一样，这些都在刺痛着他的心脏，随之跳动。

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是。名为芥川龙之介的港黑祸犬、名为芥川龙之介的异能力者已经彻彻底底宣告死亡。

他在芥川龙之介经常光顾的甜品店门口停留了很久，看见他经常座的靠窗位置上空无一人，桌子上也没有熟悉的无花果蛋糕。太宰治猛然醒悟，原来他已经彻底的不在了啊。

我要用什么才能把你留住呢，芥川龙之介。你好像什么都没有等到，不管是赞同还是认可，不管是明年的花开又或者是你的生日，还是你最喜欢的无花果蛋糕——

都没有了呢。

等他到了家中，桌子上还有着前几个月前芥川龙之介来拜访时放下的花束。花全部都枯萎了、可自己仍旧放着没管。好奇怪哦，芥川龙之介如同花一样枯萎了。芥川龙之介的存在就这么消失了，就这么沉溺于大海里。

他如同花一样枯萎掉。

太宰治看着桌子上的那捧花束，终究不知道再去说什么。上面除了芥川龙之介以外没有人碰过，这上面从某一种角度上还留存着芥川龙之介与自己交际的痕迹。

太宰治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浑身颤抖着想要触碰那捧花，却双手总是在触碰那一刻如同触电一般缩回来，不再有任何动作。只看见他低下眼眸、看不出他的表情来。双手紧紧握住，浑身颤抖着。

这是芥川龙之介经过自己的世界的唯一的痕迹了。泪水还是什么其他的液体划过自己的双颊。他第一次感到如此的绝望和无能为力、他迷茫了、他很罕见的迷茫了。那个什么都知道的太宰治是没有算到芥川龙之介的死亡吗。不，是他不敢。是他不敢去猜测芥川龙之介的死亡。可事情总是与愿违。他的死亡来得太早了。

“...对不起。”太宰治这么说。身后他感到有一只手在摸着他的后背，这绝对不会是什么错觉，他实打实的感受到了。等回过头去，在恍惚间看到了芥川龙之介饱含担心和无能为力的双眼，但是在回过神之后就发现什么都没有，这一切都好像是他的错觉。

啊、啊啊。芥川君。是芥川君吧。

他无力地瘫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张了张嘴但又不知道再该去说什么话好。脑海中仍旧浮现着刚才芥川龙之介的那一双眼睛，他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芥川龙之介。就好像是真的在关心自己一样。就好像、他还存在一样。

可是终究是自己的错觉，也只能是自己的错觉。

他突然笑了。想通了什么一般笑了，眼角挂着的泪珠划过脸颊，眼睛里布满红血丝，可笑容在此刻比什么都更显眼。在向来不信其他鬼神论的太宰治在此刻好像想到了什么类似的东西一样，并且释然了。

“我爱你哦。芥川君。”

可久久得不到回应。

「我...爱您。」

“一会去喝酒吧。”

太宰治自言自语般这么说道。

end.